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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纳的玫瑰隐喻:《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刘苇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写得精致、完美;有如大理石上的雕刻图案,含有值得永久纪念的神圣意味。

    世界驰名的威廉·福克纳 (William Faulkner) 一向以长篇小说震撼世人。他的《喧哗与骚动》、《押沙龙,押沙龙!》已成为20世纪无可争议的杰作。意识流的手法娴熟运用,确立了他作品意象迭变、繁复多元的风格。而《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短篇小说则让我们看到他的另一面:精确、凝练,清晰直接而又不失神秘,以及南方式的略带忧伤的品质。

    小说写爱米丽与世隔绝的、不顾现实变迁一味坚持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写她的爱与恨、她的倨傲式的高贵和对负心恋人的无情报复。小说由爱米丽的死亡开始。她的死就像拉了起舞台上的帷幕一角,引起小镇上人们一睹她原先讳莫如深的生活的激情。一桩秘密被揭露成了人们对她死亡的最有效的纪念方式。有意思的是,这篇小说题名为“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但在小说中,通篇没有提到玫瑰花,也没有人献花给爱米丽。这谜一样的篇名似乎暗藏着福克纳的深意。

福克纳    也许,揭示这一篇名的象征内涵要比诠释小说内容本身来得更富有挑战性?也许,在这篇名的隐喻中福克纳故意深藏着他秘而不宣的隐衷?

    确凿无疑的句式——我指的是篇名——泄露了作者对作品人物的一种肯定,仿佛他在暗示一个真实人物存在似的。这种肯定,也许并不包含对她行为方式的赞赏;而是说明她作为类型化人物在美国南方小镇上有着众多的原型。这使我想起了田纳西•威廉斯的戏剧《欲望号街车》中的布兰琪形象,她也像爱米丽一样家道中落却仍恪守着衰微的南方贵族传统。

    正如众所周知,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但福克纳起着这样一个虚幻的篇名似乎想要抹去读者头脑中固有的小说概念。这种自我颠覆的方式,使小说产生了仿佛是对一位已故人物做传记的幻象;或者说,这也是一种自我首肯的方式,福克纳故意在这背谬中留出一丝让人错谔的空隙,从而引发人们去深思其背后的真正动机。透过这一悖论式的“破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福克纳对他小说人物的偏爱,泄露了他对爱米丽小姐这一形象所含有的深切的怜悯之情。这篇小说犹如是对爱米丽小姐所做的一次满怀敬意的缅怀和充满深情的回忆。

    “献给爱米丽小姐的一朵玫瑰花”。默诵这一句式,宛如瞥见了福克纳在深秋的落叶时节,手持鲜花、摘下礼帽正站在爱米丽的墓碑前凭吊。我猜想,福克纳写下这一意味深长的篇名,并不是为了要增加小说的戏剧性,而是出于内心不由自主的需求,它道出了福克纳对爱米丽人物的迷恋与惋惜等复杂情愫,反映了他内心深层对业已湮灭的某些“东西”的追怀。

    在小说中,爱米丽几乎与世隔绝了一辈子。她唯一一次恋爱对象是来自北方的铺设道路的工头:荷默•伯隆。这个人健康开朗、年轻活泼,引起了小镇上所有人的喜爱。她与爱米丽完全是两种世界的人:他代表着四处游走、见多识广、及时行乐和缺乏责任的北方新兴文化,是工业时代的产物;爱米丽则固守家园、秉持高贵、鄙视新生事物,挣扎在南方旧时代没落的瞬间。伯隆玩弄爱米丽,最后想要抛弃她,以及爱米丽在自己布置一新的婚房内杀死伯隆,都是两种观念和两种生活方式冲突的象征。

    福克纳将这篇小说刻意起着不同寻常的篇名,是在暗示着他在对某些已逝事物的悼念,反映了他意识形态中对美国南方历史、文化等观念与价值存有的复杂心态,泄露了他对美国社会进程中采取的某些方式持有的保留态度的真相。

    (本文刊登在《大都市•男士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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