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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制下的贵族

马振骋

    1789年7月14日,巴黎民众攻下巴士底监狱;8月4日,国民制宪会议宣布取消封建特权。大革命距今已整整2OO年。而今法兰西共和国内,自称贵族的人却比哪个朝代还多,原因很简单;三分之二是假的。
    至今,五光十色的巴黎街头还能遇到自称路易十七或拿破仑五世的人。当然,不顾天高地厚的篡位者这样做,并不是真的想叫人上当,而完全是为了叫自己高兴。
    这些生贵族病的人乐意花大钱,或是买一份虚荣,或是买一个真封号,然而经常得不到他们所要的认可。有的人迷恋程度不亚于他们,但是头脑较清醒,出手没那么阔绰,谨慎巧妙地利用法律,在封号、纹章和“德”字上玩玩花样。实质上这种心态与300年前莫里哀《贵族迷》中写的没什么两样。
    共和国法律上,贵族是没有地位的,当然也就得不到承认、谁都可以自封,即使要求在名片和电话簿卜用伯爵的封号,也没有人会来追究。所以封号不一定是货真价实的。有的人获得外国封号,在法国使用外国封号,按照法律要得到共和国总统的批准。
    封号方面,真贵族起了一个坏榜样的作用。原来一代中只有一人有资格使用封号,而今家庭中人人都滥用。外国封号也只是复辟时代的风尚。今天法国还在颁发的荣誉团勋章,虽是拿破仑帝国的一种遗风,但与贵族的爵位毫不沾边,只是国家元首奖给对法国作出特殊贡献的人物的一种荣誉。
    一般人眼中,纹章和姓氏中间的连接词“德”是贵族的特权与标志,其实这是误解。在德国和瑞士,纹章有悠久的历史,是工匠、市民、法人、行业社团的标志;在意大利,纹章是一个非常世俗化的现象,有专门作坊颁发证书。在法国,纹章与贵族的缘份较为密切,但不是贵族的专有物。大革命时期,平民反对贵族,同时号召销毁他们的纹章。使这种不正确的看法得到加强。实际上,君主时代的布尔乔亚也有使用纹章的权利。即使收录在1696年纹章集内的,也不证明它可属于哪个贵族。
    今天,谁都可以要求纹章专家设计一枚纹章,用在戒指、信纸、餐具和广告上。特别是在烟酒糖糕点上使用的已不在少数。法律在这方面的条文常常含糊不清,就是用波旁的百合花徽、拿破仑的鹰徽,也无不可。最近十几年来,公共机构,城市乡镇使用纹章的愈来愈多,尤其在阿尔萨斯和布列塔尼两地。这种趋势是由德斯坦总统引起的。
    姓氏中的“德”,在封建时代,贵族使用可表示他的封邑,平民使用可表示他的籍贯或地产。真贵族中有10%不用“德”,显赫的罗什舒亚尔家族即是一例。许多地地道道的布尔乔亚却叫托斯冈•德•勃朗蒂埃、马丁•杜•加尔,说不上是为了分沾贵族的风光。
    不少人鱼目混珠,他们借口同姓的太多,要求法律允许在姓氏后再加族名,中间用“德”连接;有的提出证明祖上原来叫“德•夏杜”,有一代错写了“德夏杜”,要求改回来;还有作家用貌若贵族的笔名,后来也就成了真名。最大一次的改名换姓运动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1923年7月2日行政法院通过一条法律,允许人们使用为法国捐躯而绝嗣的贵族姓氏,这条法律造就的“贵族”比路易十四赐封的还多。
    在上述法律颁布后,德斯坦的叔叔勒内•吉斯卡尔(这是他们的本姓)立即“寻根”。在祖籍地找到一个姓:德斯坦。最后一位德斯坦伯爵是海军将领,在美国独立战争中立过功,1794年恐怖时期死于断头台上。经过叔叔的努力,吉斯卡尔家在1923年得到批准,在姓前加上了“德斯坦”。他们是暴发户,巴黎社会戏称为“时鲜贵族”。为了证明德斯坦家族中的贵族血统,传说他的外祖母出身于受路易十五宠幸而怀孕的侍女的家庭。以此为由,德斯坦当上总统后在爱丽舍宫内祭祀路易十五。德斯坦还企图参加非常封闭的美国辛辛那提俱乐部,那里的会员都是参加独立战争的海军后裔。德斯坦的父亲与叔叔已遭到过拒绝。德斯坦当了总统,有一天邀请辛辛那提俱乐部内有影响的会员赴宴,座次以当年“先祖德斯坦打击英国人时的舰队队形” 排列。然而申请仍没有成功。
    今日所谓真正的贵族是指法国君主时期、帝国时期册封的贵族后裔而已。他们在社交场合,总是以风流倜傥而又不失雍容华贵的风姿赢得众人的注目。据统计,1789年前,法国约有1万7千户贵族;系谱学家估计今天尚有3500户。1972年,《现代贵族谱》列出3667户,其中君主时期3153户,第一帝国时期234户,复辟时期225户,七月王朝13户,第二帝国34户.萨瓦并入时带来8户。1880年第三共和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国王,当然贵族也没再增加一户。
    据说,贵族家庭的座右铭是报效祖国。不论政治制度如何,对国家都一定要忠诚。自从波旁王朝覆灭后,贵族失去了经济基础和公职控制权。但历时不久,在执政府 (1799—1804)和第一帝国 (1804—1814)时期,贵族势力又在国家机构抬头。尤其是军队和外交界中充斥着世袭和新封的贵族。作为全权公使、大使、领事和普通官员,他们占去外交部各局40%的职位。第一次大战前后杰出的外交家彼埃尔•雅更•德•马尔杰里,就是一位代表人物。
    贵族似乎没有忘记,社会党和共产党是送他们祖先上断头台的那些人的后裔。他们绝大多数站在保守阵营。从前,达斯蒂埃•德•拉•维杰里倾向共产党,今天具有波旁家族继承权的巴黎伯爵支持密特朗,这是罕见的例外。
    根据国民议会档案,1986年3月选举中有18名贵族当选为议员。可以说是“超代表额”,因为贵族占人口0.03%,议员席上占3.5%。但是他们也承认没有多大实力,他们的战略是把力量集中在传统保守的省份,因而在朱安党叛乱的西部各省贵族当选议员的也最多。
    在法国,贵族与文学的历史关系一直非常密切。诸如正统思想、社会基督主义都是起始于贵族的社会大思潮。贵族深信自己负有体现历史纪录的使命,长时期里是他们所处时代的主要作家,男的写回忆录,如圣•西蒙,女的写书信,如德•赛维尼埃夫人。但是书籍出版发行,则是布尔乔亚的独家经营。
    贵族对工商业抱怀疑态度,可是承认书还是一件高贵的产品。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们跨出了这一步。今天,法国有大约750家左右的出版社,执牛耳的依然是布尔乔亚,但约有100名贵族占编辑出版的关键位子。
    1987年,法国出版事业出现大滑坡,只有贵族作家的作品,如《圣•密尼亚多的幸福》、《乐于幸福》、《贵人不撒谎》、《蓝白纹章》,非常畅销。从这些书中可以窥见贵族生活内情、读者阅读时。就像当年的平民百姓,戴顶贝雷帽,闯进深沟高垒的城堡,东张南望,兴趣盎然。还有期刊杂志,连篇累牍地登刊欧洲大大小小王室、真真假假贵胄的轶事趣闻。欧洲王室只有十家,但是没问题,一位编辑说,但是他们的家庭成员花样百出。报道可以写上几世纪!一位记着嘲弄地说:早知老百姓对帝王将相那么感兴趣,200年前真不该砍他们祖宗的脑袋。
    贵族失去权势以后,同病相怜,促使他们团结互济。关系学比其他社会阶层盛行,常以“持聘”、”“遴选”等美名,使高等贵族在大公司的董事会中占一席之地。
    成立于1932年的法国贵族联合会,以保存法国真正的贵族,“在精神和物质上协助会员,使他们有能力为国家培养后代”。这个组织现有会员4000名左右。该会提出的身份证明最具权威性。德斯坦尽管身为总统,其入会要求也遭拒绝,足见“贵族们”维护“正统”的决心。该会日常工作包括颁发奖学金,介绍工作,租赁城堡、贵族服饰,还外借大礼服与纱裙,让穷贵族也可以体面地出席盛大宴会。
    就精神生活而言.法兰西贵族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垮掉的一代”。然而在物质享受方面,他们却依然不失奢侈,豪华的贵族遗风。骑师俱乐部、巴黎马球协会、射鸽俱乐部、汽车俱乐部,都是贵族集中的场所。经常需要申请多年,在市查委员会前通过一场严格的考试才被接受为会员。尤其骑师俱乐部。贵族化到了秘密化的程度,它在全世界重要的首都有分支机构,不一定用同一名称。非血统贵族得不到承认,对德斯坦总统的申请,也一点不徇情。
    在巴黎还有“聚会”,那是为青年贵族进入社交界作准备的聚会,50年代由马克西姆俱乐部创办人达尔贝发起的。在母亲陪伴下参加桥牌,参加茶话会,学习跳舞。这类聚会费用浩大,有时是富有的母亲赞助。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感到行将消灭的阶级试图重振旗鼓的做法。但是组织者反驳说:“我们的孩子是在一个相互熟识、有责任心的妈妈照料的地方度过夜晚,至少他们不会吸毒!”一位母亲说:“这些可怜的小姐,到了14岁,不知道怎样穿衣服。人要优雅、考究,既不穿奇装异服,也不缺乏教养。”这也是他们针对趾高气扬的资产阶级说的一句出气活。
    有人说,法国从高卢人那里继承了个人主义,从罗马人那里学来了法律和秩序。这话恐怕不无道理。毕竟,自1789年后的很长一段时期,法国人不相信离开国王能够治理国家,共和、帝国、复辟、新王朝,反反复复折腾了80多年,才又重新确立了共和制。据说,戴高乐将军在世时,郑重思索过民主还是君主更适合法国的问题。或许这是茶余酒后的话题,真的要付诸实施,前景并不存在

    ( 节选自《巴黎,人比香水神秘》,1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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